浩瀚星云 作者: 林清玄
困 境
去台北道场拜见星云大师,请他谈谈这一生所遇到的困境。他谈到讥讽毁谤,他说:“面对别人的毁谤,自己要洒脱自在,不但要洒脱自在,还要从讥谤中学习庄严福慧。”
大师说在《成实论》里有几句话:“恶口辱骂小人,不堪如石雨鸟;恶口骂詈大人,不动如华雨象。”意思是说,小人在遭到辱骂时,就像在乱石飞击的雨中鸟,是不堪忍受的;大小君了被讥谤时,就像花雨落在大象身上,增加了大象的庄严。
他引用了弥勒菩萨的诗:“有人骂老拙,老拙只好说;有人打老拙,老拙自睡倒;有人唾老拙,随他自干了;我也省力气,他也少烦恼。”大师说:“唾面自干,这是何等洒脱自在,这样才算达到上乘的忍耐功夫。一个人要成其伟大,一定要能忍受很多讥嘲毁谤,所谓‘誉之所至,谤亦随之’,讥讽毁谤只能打倒庸懦无能的人;讥讽毁谤打不倒一个有理想、有抱负、有热情的人。试观世界上伟大的圣贤,哪一个不是从讥讽毁谤中成就出来的呢”
大师正说得精彩,慈容法师开门进来说:“请师父先过去看一下。”
这蜡像和我不相干
原来,有艺术家发心为大师雕塑蜡像,现在蜡像已经做好,要请星云大师过目,并做细部的修改,大师邀请我们也过去看看。
星云大师的蜡像果然唯妙唯肖,几乎纤毫不差。大师看到蜡像,开怀笑得像赤了一样,站在蜡像旁,学蜡像摆样了,让艺术家拍照、丈量,以便做细部的整修。
大师问我们,觉得那蜡像做得如何?
志忠兄说:“外表已经很像了,但是师父的柔软与仁慈没有表现出来,看起来有点硬。”
我说:“感觉很像,没做出来的是智慧与活力吧!”
大师笑了,说:“这蜡像和我不相干!”
我们都忍不住大笑。
大师随缘开示:“就像面对讥讽毁谤,别人骂的不是真正的你,而是骂一个他自己的蜡像呀!”
看了那尊星云大师的蜡像,坐定后,大师对我们说起佛陀雕像最早的典故,记载在《增一阿含经》和《大唐西域记》:
有一年夏安居的时候,僧团中不见了佛陀。佛陀到哪里去了呢?大家都不知道这个谜。很多的弟子请问阿难尊者,阿难尊者也不知道,不过,阿难尊者介绍大家去请问眼第一的阿那律尊者,尊者入定以天眼观察后,告诉大家说,佛陀上升忉天宫为圣母摩耶夫人说法。
佛陀为什么不告而别,要到天宫说法?一、是为了报答圣母养育之恩。二、是因人间有些大众不乐间佛法,因为佛陀常在身边的缘故。三、是因为教团中我争,佛陀离开一下,使好争者能够幡然悔悟。
教团中大众知道佛陀到忉利天后,最想念思慕的莫过于拔蹉国的优填王。优填王起初受五妃的感化皈依以后,对佛陀就生起无比的恭敬供养之心。现在听说佛陀上升天宫,多日不见,他竟因思念之切而生起病来。
优填王病后,大臣们商量治疗王病的方法,一致通过建议优填王请有名匠工雕刻佛陀的圣像,以便于朝夕瞻仰礼拜。优填王大喜,当即商请神通第一的目犍连尊者,以神通力,接工匠上达天宫,亲观佛陀的金容妙相,雕刻五尺高的牛耳旃檀圣像。目犍连尊者接送工匠往返三次,旃檀圣像方才雕刻完成。优填王因此病愈,其欢喜自不用说。
佛陀在忉利天宫说法,大约是三个月的时间。三个月后,佛陀下降人间,旃檀圣像竟起立迎接佛陀。佛陀微笑着对圣像安慰道:“你教化辛劳了吗?未世的众生,实在要靠你开导师哩!”
业障现前与境界现前
大师的传闻强记,听得我们目瞪口呆,他说自己一向不喜欢被摄影、被书画、被雕塑,因为感觉那都是表象的东西,就好像赵州禅师一样,有崇拜的弟子画了一幅唯妙唯肖的的画给禅师看,禅师说:“如果这一幅画像是我,就把我杀了:如果画像不是我,就把画烧了。”弟子只好把画像烧了。
但是,星云大师比较圆融,他用的是佛陀的方法,佛的弟子给孤独长者请求佛陀应许铸造圣像,以维击教团的感情,并解弟子的空虚之感。
佛陀听了,慈悲的允许:“你为了佛法,这样的请求很好,我允许你。”
给孤独长者进一步要求:“我们想在圣像之旁,安插旛盖、香花供养,也望佛陀允许。”
“这可以随各人的心意。”佛陀说。
星云大师说:“每次有弟子要绘图、摄影、雕塑,我也是一样,随你们各人的心意吧!如果能给人欢喜,何乐而不为呢?从我的角度看来,一块布如果做成帽子就可以戴在头上,如果做成鞋子就穿鞋子就穿在脚下,布是没有贵贱的,但是从信徒的眼中看,印了师父的像或印成连环图,同样是一块布,感觉却是不同的。这是‘唯心所现’,为了不要让徒众伤心,也就随缘了。”
师父观照事物总是能从更超越的角度看,就像他看见自己的蜡像,思维的不是逼不逼真,而是众生会不会欢喜、佛法能不能流通。
我们的话题又回到生命的困境,大师说:“我自己的遭遇实在谈不上什么困难,所有的困境,事后想起来都不算什么。而且佛教里说,凡是困境就是‘业障现前’,也称之为“业障现前‘没有通过的困难就是‘业障’,困难通过了,得到学习、得到智慧,那就变成‘境界’了。”
大师认为自己的困境没什么好谈,那是由于“仰止唯佛陀”的结果,与佛陀一生的困境相比,人间的困难实在不算什么。以佛陀那么伟大的人格、圆满的修证、完全的清净,都无法免除人世间的灾难,何况是我们呢?
“佛陀的一生,都受到妒恨他的提婆达多与外道的突击和伤害,随时随地有性命之忧;又受到魔王波旬的不断诱惑、破坏、挑战,僧团毁坏危在旦夕;生前又亲眼看见自己的民族释迦族遭遇灭族之祸。与这些苦难比起来,我们个人的毁誉起落、波折困难实在算不得什么!”
对于佛陀的苦难,星云大师顺手拈来,就是洋洋洒洒:
进趋真理的逆增上缘
佛陀在行路的时候,曾遇到两次灾害。一次是行走轲地罗山的时候,被有名的佉陀罗毒树的木刺把足刺伤;一次是在耆阇窟山下经过的时候,为提婆达多从山上推下的巨石,击伤石腿流血。佛陀又有两次对大众宣布他患病的消息,一次命名医耆婆为他调下痢的药服用,而后病愈;一次背痛命阿难尊者到村中乞求牛乳,命大迦叶尊者为其诵念七菩提分,所得病苦消除。佛陀又有两次为饮食而遇到困难,一次是在婆罗村安居的时候,适逢饥馑之年,在三个月中,每日唯食马麦充饥;一次出外乞食不遇,空钵而还,只有饿着肚子等待明天。
佛陀受到来自外道的迫害也很多。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女郎叫战遮,为外道所买通。有一天趁着佛陀登座说法时,把自己扮成孕妇,企图破坏佛陀的名誉。讲堂内大众正鸦雀无声、聚精会神的聆听佛陀演说妙谛,战遮女突然站起来,嗲声嗲气的指着佛陀说:“释迦!你满口的慈悲道德,但是我肚子里的孩子,你打算怎么办?”深信的弟子们一听惊慌失色;信心不坚定的弟子,开始动摇起来。但是佛陀神色不变,心平气和继续说法。战遮女一看佛陀如如不为所动,于是跳跳嚷嚷,想要扰乱清净的道场。就在蹦跳之间,藏在衣内、绑着小盆子的绳子断裂,小盆子咚咚咚的滚了出来,恶毒的计谋暴露无遗,战遮女羞惭的抱头鼠窜。
外道一看陷害佛陀的伎俩失败,仍然不死心,又纵勇一个名叫孙陀利的女子,经常出入祇 园精舍,以诬害清净的僧团。孙陀利甚至为外道所杀,嫁祸于僧团,但是佛陀以大智慧,使得原凶就擒,洗除了冤枉。
在种种艰难困厄之中,让佛陀最为伤感的是跟随他出家的堂弟提婆达多,为了争夺僧团的领导权而公然背判佛陀,破和合僧,事实上提婆达多认识不正确,佛陀是以他那如明月般的圣杰道德来领导僧团,不是任何暴力或权势所能取代的。
提婆达多自己背叛了佛陀,并且恶毒的对佛陀的弟子发也宣言:“你们跟随佛陀出家,现在佛陀已经渐渐老了,佛陀的僧团,苦行色彩越来越淡薄,不认真修习苦行,怎能成道?我有阿阇世大王的护持,要苦行、要物资都比佛陀方便。”一些信仰不坚定的弟子,禁不提婆达多的诱惑,也背判佛陀,见风转舵投到提婆达多的团体。一心一意致力于组织清净无诤的僧团,维系诸佛慧命于不堕的伟大佛陀,遇到这样的事,怎不伤怀?但是佛陀哀而不怨,静静地开示弟子们说:“芭蕉的心如果长实了,就容易倒塌;骡马如果是怀孕了,离死期就不远了;小人如果得到太多的供养,享受的物质太丰富,道业就容易消失,失败就迫在眉睫了。”
跟随提婆达多的弟子,凶恶的发出狠话,要加害佛陀。跟随佛陀的弟子赶快准备棍棒,以保卫佛陀。佛陀一看弟子们要动武起来,莞尔一笑,告诉大家说:“你们太傻了,成了佛陀的人,还要用棍棒来保护吗?收起来,大家静坐念佛念法念僧。”佛陀的大弟子舍利弗,于是到提婆达多的地方,展开无碍的辩才,把背判佛陀的弟子,甚至提婆达多的弟子说服过来,投归佛陀。佛陀看到迷途知返的弟子,不嗔不喜,只是淡然的说:“只要回头就是彼岸,大有精进,切莫放逸!”
即使到了晚年,父王净饭王、姨妈大爱道的涅槃、弟子舍利弗的去世、目犍连的为教捐躯,老成凋谢,甚至释迦族的被灭,都使佛陀为之忧感填膺。自觉圆满的佛陀,充满者人间的感情,面对着生死无常,不是如草木般枯槁无情,只是佛陀证悟真理,是了脱生死的圣者,他早就彻语人生有生老病死、分段往还,而法是恒常不变。一切的攻击伤害,对佛陀而言,都是进趋真理之途的逆增上缘。
活在人间就要面对困难
写过《释迦牟尼佛传》的星云大师,对佛陀的生平事迹可以倒背如流。佛陀是那样活生生的面对了自己的生活与苦难,这也是星云大师“人间佛教”的根据。“活在人间就要面对困难,佛陀也不例外。”“菩萨有隔阴之迷,罗汉有入胎之闷,何况是我们呢?”
“但是,伟大的佛陀,一生也不断的困厄,遭受那么多灾害,无法了解其中深意的众生,是不是很容易生起疑惑呢?”我们忍不住问。
大师说:“憍萨弥国的国王波斯匿王,也和你们一样问过同样的问题,不同的是,他直接问佛陀。他问道:
‘佛陀!您的金容相好、品德威严,这是天上人间所没有的,我们对此心已决定,没有所疑,但佛陀传播真理的生涯中,为什么会有那些灾害呢?’
佛陀回答道:
‘大王!诸佛如来的永恒之身是法身,为度众生,才应现这些灾害,那些伤足患背、乞乳服药,乃至涅槃,以其舍利分塔供养,这都是方便善巧,却令一切众生知道业报不失,令他们生起怖畏的心,断一切罪,修诸善行,获证永恒法身,寿命无限,国土清净,不要留恋娑婆世界、有为色身!’
波斯匿王闻后,疑云顿除,欢喜踊跃,他不但认识了佛陀的金容,他更体会到佛陀甚深的大悲心!”
谈过了佛陀的灾难与困境,我还是恳请大师谈谈自己的困难,我说:“师父如果能谈谈自己困境的突破,对于身陷困境苦难的众生,必会有很大的启发。”
星云大师说:“先说说突破困境的方法,就是菩萨的悲、智、行、愿;对于那些器量狭小、保守僵化的人来阻碍,我们要慈悲以对,去感化和包容;对于那些不合理的、不正义的事情,要用智慧去转化和开启;如果慈悲智慧都使不上力,也要行无畏懼、心不颠倒;最后要发大愿,困境就像石头一样,如果我们的愿力小、容器小,很容易满溢:如果愿力如大江大海,再多的石头也不能阻碍前进呀!”
师父说,他在青年时代,被共产党抓去关了十天,被国民党关了二十三天,时时都有性命之优,慈悲、智慧、愿力都使不上力,当时的心境就是无畏,自己没有罪,所以不害怕,最后终于化险为夷,还把天天来谈天说地的狱警感化出家,因为那个警察被出家人大无畏精神感动了。
“初来台湾的时候,到处吃闭门羹,求助无门,甚至连吃一顿饭、睡一夜觉都不可得,有一些同修道友就觉得出家人太苦了,连一顿饭也没得吃,干脆改行。有的人从军了,有的人还俗做别的事业。就曾有一个军官对我说:‘以你的资质才华,如果改读军罗,十年内一定可以升到将军。’但是困难并没有让我动摇。我常想到,玄奘大师到印度取经,有一次途经八百里流沙,烈日当空,已经没有半滴饮水,眼看生命危在旦夕,但是玄奘大师一点也没有退转,反而发下竖宏的誓愿:‘宁向西天一步死,不回东土一步生!’靠着愿力度过难关。我也学习玄奘大师的愿力,不畏艰辛,不计利养,后来得到妙果老和尚的收留,在中坜圆光寺住了下来,才结束那一段艰难的日子。”
用智慧转化困局
星云大师回忆起初到台湾时,政治情势非常严峻,风声鹤泪,黑函满天飞。有一次,他被黑函检举是匪谍,“白天扮和尚,夜里为匪宣传”,被抓去关了一阵子,出来之后,每天有便衣警察跟踪。大师心想:“清者自清,浊者自浊”,也不理他们,照样做自己的弘法工作,没想到那些便衣跟监久了,都很佩服他为教为法的精神,皈依了佛教。
“当初传教是很困难的,那时候没有言论自由,也没有集会结社的自由。有一次在讲经的时候,跑来一个警察,那时我正在讲台上,他站在旁边叫:‘你下来!你下来!’我只好下台问他:‘干什么?’他说:‘你现在立刻宣布解散!’我说:‘这个我办不到,这些人来听讲经,而且是我请他们来听经的,现在我叫他们解散回去,这我做不到。要宣布解散,你去宣布!’那个警察怕触犯众怒,也不敢宣布,我就继续讲经。这就是用智慧转化困局呀!”
星云大师不只是用智慧转化自己的困境,也常为别人解决类似的问题。当时有个林宗心居士,长得一表人才,又是日本通,很得日本人的敬爱,却因为政治问题,无法一展长才,星云大师就为他进言说:“还有谁比林宗心更适合派到日本呢?”最后林宗心才被派去日本从事外交工作,可惜英年早逝,没有做多久就过世了。大师不胜唏嘘:“有多少人才都是莫名其妙被耽误了!”
还有一位曾在日月潭电力公司服务的陈秀平先生,因为身上带有一张匪谍嫌疑犯的名片,被临检的警员搜到,从此以后就身负匪谍嫌疑。
他刚到宜兰的时候,无论走到哪里,都受到警察严密的监视,行动极不自由,连到宜兰念佛会都会被干涉,纵然有幸能来参加念佛,也免不警察跟踪盯梢。
掌时国民政府播迁来台不久,由于局势不安,到处都是风声鹤唳、草木皆兵。我虽自身难保,但是身为师父,看着皈依弟子有了苦难,内心真是不平与不安,于是自告奋勇、挺身而出,向刑警队长说:‘我要带陈秀平外出弘扬佛法。’
‘不行啊!他有匪谍嫌疑,怎么可以呢?’刑警队长大惊。
‘匪谍做坏事,破坏国家社会安宁,于法不容,现在我带他外出弘扬佛法,利益大众,难道也不可以吗?到底要怎么样才可以呢?不能劝善做好事,那还是让他去做坏事好了。’我理直气壮的说。
‘那你要负责喔!’
‘当然负责。’
承担一切的责任,我每次出外弘法时,必定带着陈秀平先生一起前去,如此过了好几年。当智光商工学校成立时,我推荐他担任副校长。”
在五0年代到六0年代,这种弘法的困境真不少,除了政治因素,还有社会因素。佛教的寺庙、法师并不受到社会的重视,也常常成为被压迫的对象。
“高雄的寿山寺刚盖7好的时候,还没落成,突然接到一张高雄要塞司令部的公文,说寿山寺的高度超过限制,要拆掉第五层。这没有道理,盖的时候没问题,盖好了怎么以能拆!我自己已跑到要塞司令部,问:‘到底谁决定要拆寿山寺?谁负责的?’有一位上校出来,态度非常傲慢的说:‘是我!是我要拆寿山寺!’
我告诉他:‘这样做可不得了呀!你拆寿山寺等于拆到佛教徒的家,结果会怎么样,我也不敢保证。不久之前,越南的呈延炎总统不准人挂佛教旗,最后被推翻了。这种事如果闹开会很严重。像现在文革时共产生党毁佛拆庙,你也来拆庙,中外记者一拍照登上报纸,旁边写一行字“中华民国也毁佛拆庙”,这与共产掌有什么两样?到那时候谁来负责呢?’
那个上校听了大为恐慌,一直问我:‘那怎么办?’
我说:‘你再下一个公文,说不拆不就好了!’
他听了连声道谢,送我到门口。
你看,这样智慧一转,庙也保住了,又免得上校造恶业,不是两全其美吗?”
寿山寺落成之后,因为从寿山公园入寿山寺的路口有几层阶梯,车子无法开到寺门口,星云大师就叫人把阶梯用水泥补成斜坡,以利信徒进出。过了几天,管区警员跑来干涉:“谁把阶梯填平,立刻敲掉,恢复原状!”大师听到信徒报告,立刻跑去找那位警员,对警员说:“听说蒋夫人宋美龄过几天车子还开得过来,现在却只能爬山,怪罪下来,谁要负责?”警察听到蒋夫人的名字,吓得不敢过问,后来就没有再来噜嗦。
大师说:“既然大家都怕政治,就用政治的智慧来转化,效果特别好呀!”
越是打压,越激发志气
但是,弘法真正的困境并不是来自外力,而是佛教界里面的自我消磨,来自佛教界内部的毁谤、排挤与斗争。
“早期台湾的佛教界不团结,就像一盘散沙。从前听大醒法师演讲,他说:‘中国佛教徒,只要有十个人团结合作,中国佛教就有希望了!’我心想:‘法师有没有请错?十个团结还不简单!’后来才知道,没有利害关系,是可以团结的,一旦牵涉到利害,团结就很困难。
举个例子说,大家现在提议‘我们来团结!’好!来团结!一百多位同学组织一个台湾环岛法团,大家团结,一齐去布教!‘好!团结布教!’首先选一个团长。‘选哪一个做团长呢?’大家考虑,团长一选,至少有十个人不服气。‘哼!他当团长,我不参加。’已经有十个人退下来不去了。交通工具,目前本院有两部车子,大车了一部,小车子一部,一齐去环鸟布教。‘哼!他们为什么可以坐大车子,而我们要坐小车子?我们十个人该到楣啊!算了!我们不去!’又减少了十个人。到了台东,要上台演讲了,可是没有讲台,怎么演讲?‘喂!你们十位先去布置,抬桌子、搬凳子、准备麦克风,现在我们要布教了。’
‘嘿!为什么只有我们做啊?大家都是同学,我们该倒楣啊!我们是来做奴才的,是来搬桌子的,你们才是讲演的法师!不干了!’又少了十几个人。这样一直减少下去,还没到台北,统统都散了。你们看!利害关系来时,要团结很难啊!”
大师说得活灵活现,使我们都忍不住大笑。但是,有比不能团结更可悲的,就是佛教团体的嫉妒心、嗔恨心太重,看不得别人好,总是互相毁谤。
“佛教不能复兴的症结是嫉妒人才。譬如你说很会讲经,照说是人才了,可是在佛教里,有人就会说:‘只要是一张嘴会说,有什么了不起!假和尚说法能说不能行,光是会说,没有修行没有用啊!’这一听,‘对的!我光是会说,不能行。好!修行!’闭关、禁足、持午,有修行了。马上又有人说:‘那个家伙,光是闭关、持午,这有什么了不起啊!你看他,他能办事吗?如果有个寺庙给他管的话,那就糟糕了,那个寺庙马上就会有问题了。’‘啊!我不会办事?好!我来学习办事。’好了,讲也会讲,修也会修,事也会办,总是个人才了!但是,在佛教里,还是不被认定是人才,马上又有人说:‘那个家伙,一天到晚就是说说,和一点小小的修行,一句英语也不会说,看到美国人来,简直像哑巴一样!日语也不会说,看到日本人来,简直不知如何是好。今天的佛教要是国际人才啊!’一听!这话也不错!赶快学日文、赶快学英文,以后遇到外国人就说几句英语;嘿,马上佛教的人又要讲话了:‘那个家伙!不好好安守本分住在寺庙里,一天到晚好攀缘,好在外面跑,一见到外国人,就像个神经病,像个疯子,他简直忘记了自己的国家,忘记了自己的立场,把外国人看作自己的老子一样!’这又完蛋了!
如果你以为那骂你的人多了不起,就大错特错了,他没一样会,即不会英语,也不会日语;既不懂修行,也不会办事;既不会诵经,也不会说法;但他就是见不得别人好,恨不得别人和他一样无知无能、不知上进、同归于尽。但是在佛教界吃饭、厮混太容易了,他可能当上佛教会的理监事,或占了寺庙的住持,他自己不上进,也不要别人上进;他自己不肯发展,也要阻碍别人发展。”
星云大师语重心长的说:“我这一生发展佛教事业,最大的阻力就是来自佛教界,想起来实在很悲惨。还好,他们越是打压、阻挠,越能激发我的志气和力量。现在看起来,他们的阻难是最好的逆增上缘。”
大师回忆起最早在佛光山办“东方佛学院”,本来是很好的事,中国佛教会竟特别为此开了一次会,讨论的主题是“如何消灭东方佛学院”,竟然大部分与会的人士都赞成使这个佛学院办不下去。幸好有一位理事仗义直言、据理力争说:“天王教、基督教办了那么多大学、书院,我们都不讲去消灭了,我们佛教自己办了佛学院是值得赞欢的事,怎么反而要消灭呢?”最后案子才没有通过。
凡是认同星云的,就被排挤
谈起这一段往事,星云大师感到悲哀。他悲哀的不是自己的佛学院,因为无论什么压力,他都会办起来,他悲哀的是那种“见不得别人好”、“希望同归于尽”的居心。他说:“当年的情况,你们很难理解。例如有一间寺庙铺了磁砖地板,佛教界的人会骂;‘又不是舞厅,铺什么地板!’有一间寺庙装了抽水马桶,他们也看不惯,说是‘奢侈浪费’!那时就是那么恐怖。佛光山在迈向现代化的过程,面对的毁谤与阻力是可以想见的。有一天,我的老同学煮云跑到佛光山找我,不是来看我,直接冲进我的房间,因为他听说我的丈室里多么豪华、床多么大、铺了什么地毯、灯光多豪华,说什么也不肯相信,特别跑来查证,看了忍不住失笑,对我说:‘我现在知道了,那些人没有一个来过佛光山!’”
“早年,中国佛教会那些把持的人,简单的说,就是自我享受、自我权威、自我败坏。为了把持佛教会,整个制度是不民主的,选举是舞弊的,选前一个月名单就定了。例如全国三十五省,大陆早就丢了,他还是每一省设两个代表,采通信投票,就和早期的万年国会一样,本省法师没有一个选得上,把持的人个个是理事。像光是一个十普寺,扫地时、煮饭时、什么都不会的,也全是理事,佛教怎么会有发展?简直可耻、可恶、可恨、丑陋!”星云大师以罕见的严厉口吻说。
由于星云大师一生追求民主化,反对权威;追求现代化,反对保守;追求国际化,反对僵化;在“中国佛教会”那个权威的、保守的、僵化的社团里,被视为眼中钉,几乎不管做什么事都会受到刁难。回想起那一段,他说:“中国佛教会可以说是佛教进步的最大阻力。白圣老法师把持了四十几年,成为万年理事长,只要稍有意见,就被排除在外。到了最后,凡是反对星云的,就可以当理事,凡是认同星云的,就被排挤。像有一次我在国父纪念馆讲经,某法师来参加,致词时为我讲一句好话,他的常务理事马上被拿掉,后来只好向他们忏悔说:‘我下次不敢为星云讲好话了。’常务理事才恢复。还有,像会性法师、祥云法师在公开场合说了几句我的好话,理事马上被拿掉,而且永不录用。反过来说,如果你常常骂星云,很快就可以当佛教会的理事。”
我开玩笑的说:“我看在座的人没有一个有机会当佛教会的理事了,因为我们说了太多师父的好话!”
师父听了开怀大笑,他说:“当不当理事是事小,更可恶的是,他阻止人才的发展。当年按照政府的规定,僧侣要出国,必须先得到佛教会的准许才能送内政部。我为了弟子的进修,希望让他们到国外留学,慈惠、慈庄、慈容、依空出国的资料送到中国佛教会,放在抽屉里一年都不肯批,我跑去争取,他们也不理,最后我到中央党部去抗议,在中央党部的压力下,他们才把公文送出来。真是可耻!像依空法师,到日本留学,先是抽屉里放一年才批下来,他在日本念书的时候,因为父亲过世,回来奔丧,要再出去,又不肯批了。幸好这时开放观光,不再需要他们批准了。依空法师第二次去日本,就是以观光的名义出去的!
他们不希望年轻的出家人求学上进也就罢了,甚至还不准别人传戒。民国六十六年,我们在佛光山传戒,他们不准,只准自己传戒。这是没道理的。按照佛制,三皈五戒,天天都可以传戒的,他们不准许传戒,我照传!现在每一家寺庙都可以传戒,也用不著佛教会批准,可见当时是多么无理!”
对无理事物据理力争
由于星云大师对无理事物的不肯妥协、据理力争,使他往往能突破重重的限制,也使那些压制他的人往往敬畏三分。他说:“这几十年来,在佛教会开会,我每次站起来发言,立刻就鸦雀无声,大家都屏息听我说话,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。我不管说什么、做什么,都没有私心私念,我的风格就是从这里来的。”
现在事过境迁,星云大师说:“我现在很感谢中国佛教会,还有其他压制我们的人,因为是他们的无理,才成就了我们。”
星云大师举了几个例子。
刚来台湾的时候,他就深刻感觉到,佛教如果要有前途,一定要带领青年参与佛教。可是,要吸引青年就不能用老年人的方法,当时也是青年的星云就想到:利用参观庙郊游,顺便与青年接触,带领他们进入佛教。
“记得第一次举办,我们连租车的钱也没有,请青年人各自前往圆通寺,在圆通寺门口集合。当时有一批台大的年轻人,像吴怡、张尚德、王尚羲都来参加,我带了一些饼干、糖果请大家吃,聊得很开心。后来,一起回到善导寺解散,被善导寺的当家法师看到,把我叫去,警告我说:‘星云!我警告你,以后不许你带青年到寺庙里来!’我心里感到疑惑:不许带青年来,难道只能带老年人吗?佛教本来就是青年的宗教,释迦牟尼佛青年成道,所有的菩萨也没有一个长胡子的,佛教为什么不接引青年呢?正迟疑时,突然看到周宣德居士走到善导寺门口,我一个箭步追上去拜托他:‘以后,这些佛教青年就交给你了!’周居士当时是台糖人事室主任,人很热情,说:‘好!你交给我吧!’后来,周宣德居士成立了‘大专青年奖学金’、‘慧炬学社’,全心推动青年工作,使大专青年参与佛教蔚然成风。”
“我深感青年工作的重要,希望能在学校、军营、社会、监狱、让更多年轻人学佛。那时也是困难重重,例如我有一个弟子郑秀雄,他是慈嘉法师的弟弟,当时在师范学院念书,请我去演讲,海报都贴出去了,某年某月某日星云演讲。演讲的前几天,中央党部打个电话来,说不准出家人演讲,竟然就取消了。例如要到军中去演讲,根本不可能,我们就组织了劳军团、表演团,中间穿插一点佛教。”
尽管困难重重,星云大师总是不弃不舍、坚持到底,到后来,成为学校、军营最受欢迎的演说家,也成为监狱囚犯最敬仰的布教师。“全台湾每一所大学、每一个监狱,我哪里没去讲过呢?甚至最保守的军方,我后来每周在政工干校讲课,海陆空军都去演讲,金门的擎天厅也讲了许多次,甚至东沙群岛、南沙群岛都去讲过。”
“有一次,我在擎天厅演讲,讲完后办皈依大典,金门的军人全部穿着军装皈,使我又感动、又感慨,想起四十几年前,我在宜兰高中做了一次演讲,调查局和警备总部调查了一年多将近两年,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呀!如果不是一开始受到那么大的压力,我们也不可能那么全心全意的去做,也不会有后来的成果了。”
即使是蒋夫人,也要抗议
还有一个困境是“电话弘法”。电视刚刚开播的时候,星云大师就洞烛机先,知道电视一定会带来巨大的影响,他对弟子说:“我们平常讲经,了不起一、两千人听,如果能在电视上讲经,一次就有几百万人听,即使把寺庙买了,也要在电视台做节目!”
于是,他找到台视经理刘震慰,谈妥买下每周一小时做佛教节目,没想到临开播前,节目被取消了。他亲自跑到台视抗议,台视的人也很无奈说:“是蒋夫人说佛教不准上电视,所以不准,并不是我们要刁难你!”
星云大师感到忿忿不平,说:“即使是蒋夫人,我们也要抗议,因为我们对信徒没有交代呀!”
台视怕事情闹大,只好答应每周播一集“锦继河山”,播出大陆寺庙的影片,里面也有许多佛教的介绍和故事,完全免费,算是给星云一个补偿,也对信徒有了交代。
星云大师回忆起那段往事,不禁莞尔:“后来我很感谢蒋夫人,因为那时急着做佛教节目,没有想到以我们的人才和能力,根本做不出什么样的节目,‘锦继河山’拍得不错,又是免费,多么好啊!感谢蒋夫人出面,公案才了,解决了我们的困难。”
大师以幽默来反观困境,更凸显出当年政治力对佛教的压制。台视节目无法播出,只好等待因缘,不久之后,中华电视台开播,星云大师也跑第一。那时候电视台半小时节目要价十二万,在三十年前是一笔大数目,半小时节目扣掉九分钟广告,实际上只有二十一分钟。
星云大师说:“电视台这么坑人,条件这么苛,但想到弘扬佛法,我也不惜一切,就规划了一个节目‘万家生佛’,却不准,因为有个‘佛’。我改名为‘无尽灯’还是不准,最后成成‘甘露’,准了,说好二十五日星期五播出。我们兴高采烈,发信给各界,还刊登启事,没想到当天早上,华视打电话来,说不播了。唉呀!那一天我不知道怎么度过的,面子、信誉都扫地了,我到处请托,请立委去关说也没用,最后找到蒋纬国将军。我亲自去拜托纬国,他对我说:‘星云呀!电视里怎么由得你讲话呢?电视的影响力大到不可想像,你一开讲,大家不都信佛了吗?’我对他说‘我是想提倡一些现代的宗教观念,譬如说不杀生、拜拜时用鲜花四果等等。’
后来,经过许多努力,华视终于给我们播出,播了三个月,莫名其妙又停播了,我再去奔走,一下子改成半夜十一点,真是吃人!但是,我有一个信念,就是不能小看电视的影响力。经过不断的努力,我们在三台都做了带状的节目,而且都是免费的。”
听星云大师谈到把佛教传播给大众,不论如何都要做电视的往事,我仿佛看到一个和尚,宽袍大袖的穿梭奔走,在电视台力争、在蒋军的官邸游说、在学校的讲台侃侃而谈,内心的澎湃汹涌是很少人知道的。大师说:“那时候凭藉的是满腔的热情啊!”
别人害我,是在成就我
中国佛教会对星云的打压,使他回想起来也充满了感谢,因为那时如果走进佛教会去改革佛教,路只有越来越窄,正因为与中国佛教会“道不同不相为谋”,才走出了开阔的道路。
以“世界佛教徒友谊会”为例,这个世界性的组织,在第二届时,邀请了章嘉大师和星云大师。公文送到中国佛教会,星云的名字被剔除,以后,每一届都邀请星云大师做代表,中国佛教会每一次都剔除。到了十四届,星云在国际佛教界已名闻遐迩,“世界佛教徒友谊会”特邀他为“贵宾”。即使是“贵宾”,中国佛教会的魔爪还是阻止星云出席。
一直到一九八八年,第十六届“世界佛教徒友谊会”,星云大师透过个人关系,在洛杉矶西来寺主办,一共花了一千多万美金,不只是第一次在亚州以外办大会,也被认为是最成功的一次大会。从此,星云大师与这个世界组织结了深厚的法缘,经过他的介绍,十七届在韩国举办、十八届到台湾佛光山举办、二十届又到大师主持的澳洲南天寺举办。连续主办三届大会,被“世界佛教徒友谊会”推举为“永久荣誉会长”,受到的尊崇可见一班。二000年十二月五日,泰国总理特颁“对世界佛教最有贡献奖”,肯定星云大师对世界佛教的努力与贡献。
中国佛教会为了打压星云,也排挤佛光山派下的法师与寺院。听说在十几年前,只要有国外的佛教团体来台湾,要求参观佛光山,佛教会的人总是说:“你们去佛光山干嘛?佛光山很小的,你们去了,他们连茶杯都不够!”
有一次,“世界佛教僧伽大会”在台湾举办,是中国佛教会举办,有一个“参观寺庙”的行程,竟然安排这些高僧去参观木栅指南宫,使外国和尚都忍不住问:“你们台湾没有佛教寺庙吗?”其中,有一天的行程在高雄,也没有安排去佛光山。有人提议说:“佛光山是最大的佛教道场,为什么不去参观”佛教会的人竟说:“不可以!因为佛光山是星云的!”
与会的开证法师仗直言:“为什么不可以!这次大会星云捐了两百多万元,佛光山也是南部最好的道场,有什么不可以呢?”
中国佛教会拗不过去,就说:“可是以是可,但是没时间,连吃饭参观只给两小时。”
星云大师说:“两小时也有两小时的办法?”
他派了十六个会英文、日文、韩文的出家众,亲自到高雄圆山饭店把五百位各国出家人接到佛光山,一部游览车一位导游,沿路向他们做简介。上了佛光山,先参观大雄宝殿,然后用斋,他以最隆重的佛教仪式来供养这些出家人,使大家宾至如归。
经过多少年后,参加过那一次世界佛教僧伽大会的和尚,都念念不忘佛光山和星云大师。
没想到这也引来中国佛教会的不满和毁谤,他们说:“我们花了多少人力财力办世界佛教僧伽大会,好像是专门为星云办的,光采都被他占尽了!”
星云大师也不以为意,他说:“我只问能为佛教做什么,只要真心为佛教,别人中伤我也是在成就我。”
自己的荣辱成败,在所不计
星云大师一生受到的打压、困境、阻难,几乎没有停止过,但是时间证明了他总是走了前瞻的路,那些压制他的人则走了倒退的路。那些人在几十年后看起来,非但没有留下什么可资称道的思想和功业,他们的道场与徒众也因日益萎缩,几乎不存在了。
正如一九七八年筹设洛杉矶西来寺时,先在美国西落脚的宣化法师,不但不支持,还写信到处告状,千方百计阻挠星云大师的建寺。到最后美国政府官员实在看不下这种行径,还反过来安慰星云大师:“建不建寺是美国政府管的,不是宣化法师管的。”后来,佛光山的寺院在美国各处兴建,法缘大盛,各人的因缘实非谁能左右。
星云大师说:“宣化比我们早到美国一、二十年,如果心胸开阔一些,说不定可以携手共进,创造佛教在美国的新世纪;可惜他好讲神通,又心胸不够宽阔,好讲神通的佛法不长久,心胸狭心的佛法不广大,自然就日益萎缩了。”
正因为星云大师的一生遭遇许多困境,所以他对别人遭遇困境能感同身受,并且常以大慈悲、大智慧,助人突破困境,对自己的成败荣辱,在所不计。
一九八八年,中佛会护教组的昭慧法师,带领佛教信徒抗议国立艺术学院演出“思凡”,甚至到基隆文化中心抗议。但教界人士并不支持,直到最后关头,得到星云大师的义助,才使得事件得到圆满解决,为日后艺术团体公演侮蔑佛教戏码立下了一个新的里程碑,令们他知道佛教的力量而不敢造次。
一九九四年,台北新生南路七号公园里有一尊杨英风的作品“祈安观音”,即将被市政府拆除,保护观音人士发起“观音不要走”的大集会,星云大师不但发动信徒去护持观音,甚至亲自去为集合的群众打气加油。但是,台北市政府仍不为所动,坚持要拆观音,当时护像的昭慧法师与立委林正杰发起绝食,甚至打算与观音像共存亡。星云大师闻知,立刻宣布“如果观音像拆除,将发动三百辆游览车参加公园开幕”,一方面与黄大洲市长展开谈判。最后,市政府终于让步,才留下这一尊美丽庄严的观音像。
一九九九年,星云大师病体初愈,正在美国疗养,听说国内推动促成国定佛诞纪念日,义不容辞的担任总召集人,并发动佛光山信众十几万人连署。返国后,他亲自带领“佛诞放假运动”的青年法师,马不停蹄的拜会行政院长、各部会首长与各宗教领袖,寻求支持,终于使得佛诞成为国定假日的提案,在立院一致通过,政府明订“农历四月初八佛诞为国定纪念日,得调移至周日放假。”
再如二00一年三月,他声援“八敬法运动”,肯定比丘尼与比丘有平等地位,并吁请南传佛教、藏传佛教恢复比丘尼戒。
二00一年五月,他支持宗教团体法的制定。
这些事件,使得无役不与的昭慧法师盛赞大师“侠情正气,沛乎苍冥”。他写道:
“大师平日矢志‘给人欢喜,给人信心’,愿做众生‘不请之皮’,自然流露的是极其宽大、慈和、温煦、雍容的气质。但是在几次大师义助护教的事件中,对应于其他诸多教中名僧的凉薄、怯弱、退缩、把持私利、谄媚官方、落井下石,我更见证了大师的另一面,那就是‘时穷节乃见’的风骨,是生命深层无比的正气侠情,相信那应是源自对于佛法的敬信与忠诚,也源自于对一个晚辈无条件的慈悯护念!”
确实,大师是以慈悲、智慧、无畏、广大而突破了重重的困境,正如大师喜欢的一首计诗:
“千锤百炼出深山,烈火焚烧莫等闲;
粉身碎骨全不惜,留得清白在人间。”
星云大师在横逆中开创新境,在挫折中锲而不舍,成就了非凡的道业,可能是平常人一辈子也不会遭逢的,也可能是一般人难以达到的,但只要体会大师的勇气与承担、热情与无私,对平常人也都深有启示的吧!
千锤百练,成功了一尊佛像
回家的路上,我穿过阴暗的马路,想起刚刚看过的师父的蜡像,突然想起师父讲过的一个故事:
佛殿中供奉着一尊大佛,是铜铸成的;放在佛桌旁的大磬,也是铜铸成的。
有一天,大磬向大佛提出了抗议,说道:“喂!大佛啊!你是铜铸的,我也是铜铸的,大家的身价相等,可是,当信徒来参拜时,他们都拿着香花、水果供养你,并且向你虔诚的顶礼膜拜。为什么他们不供养我、不礼拜我呢?”
大佛一听,沈思了一下,微笑着说:“大磬呀!你不知道是什么道理,让我告诉你吧!当年我们从矿山被开采出来,都是同样的一块铜,可是当雕塑师开始雕塑时,我忍耐了很多的苦痛,历经了很多的煎熬。譬如说:当他们发现我的眼睛太小了,就拿起铁锤猛打猛挖;发现我的鼻子太大了,就又敲又锤,常常痛得我难过,可是我毫无怨言,因为我知道雕塑错了,必须再加以改正。就这样经过千锤百练,我终于成功了一尊佛像。而你呢?不加修饰的捏凹了就铸成了大磬,稍稍在你身上敲一下,你就痛得嗡嗡大叫,所以没有人供养你啊!”
当我们“以色见”、“以音声见”、“以眼耳鼻舌身见”,确实会看到星云大师遭遇种种横逆与困境,但从无为无作、无形无相、无去无来、无始无终的法身看来,那些困境也无非是“随缘赴感”的蜡像,也无非是“仰天而唾”随风落地的尘埃,更无非是“方便善巧”给众生的一些启示吧!
我想到《华严经》里的偈子:“苦人欲识佛境界,当净其意如虚空。”“大海之水可饮尽,刹尘心念可数知;尘空有量风可击,无能说尽佛境界。”
阴暗的马路中有微风吹拂,使我感到清凉,这微风,是从虚空吹来,还击著虚空里的一些消息,仿佛风筝,在线的那一头,击着难以测度的光明,虽处黑暗,亦能感知!